在B站当小众up主，他们与流量和解

1.6万，1.1万，2.2万，4千——这是褚陶珠（@屁桃珠子）、陆一歆（@oYiiYii）、张华成（@CR训练师）和张泽琰（@江花）目前的B站粉丝数。他们做up主超过三年，分别在生活区、游戏区和音乐区投稿。他们都有过数十万播放量的「出圈」之作，但依旧只入住了相对少数人的关注列表。

根据哔哩哔哩2021年创作者生态报告，平台月均活跃up主数量达到270万。身处自媒体红海，垂类冷门、运营随心，以及尚不完美的视频质量，都可能是创作者无法被更多人看见的原因。

对于褚陶珠等人而言，透过镜头或屏幕收获的真心未曾因粉丝不足而压缩，只是他们更常要自问：「小众」的状态，应是自己的终点还是起点。

编辑 | 郁淳言文 | 唐梓菱 刘玥记者 | 刘玥 唐梓菱 陈一诺

 成为小众 

这是褚陶珠在西语专业的第四年，也是她以屁桃珠子的id在B站投稿的第四年，她有几支数据很好的视频。19年底，赶着抖肩舞的热潮，褚陶珠找朋友们出镜，制作了《Coincidance at Fudan》，一周内播放量到达了80万。主打系列「技多不压身」最新的抛硬币篇，至今也快达成35万播放。 在内容上，褚陶珠的视频其实不小众。宽泛地说，她是生活区up主；具体而言，她属于杂技区。最近两年，她专注更新「技多不压身」系列：一般以周为单位，选技能，定目标，然后努力去做。技能和挑战取决于她最近的比赛和活动，更多时候则是一时兴起。21岁生日，她给自己准备的礼物是架子鼓兴趣班。累计18小时的练习后，她用新磨出茧的手握鼓棒，顺利打完了3分40秒的《阳光宅男》。视频的结尾，她说：「人生是一场伟大的冒险。」 | 截取自褚陶珠2021年6月25日视频《从零学架子鼓18小时竟然能打这么帅！》
褚陶珠的策划思路很明确：从了解自己出发，找自己喜欢和擅长的，确定垂直领域。大一时，有篇介绍她的推送把关键词定为「全能」和「自由成长」。围棋、乒乓、舞蹈、数独……她的爱好很多，且在持续增加，身边人经常感叹「还有什么是她不会的」。能想到技多不压身这个系列，对她来说很幸运。「它是难得的我既擅长、又喜欢，而且也有一定意义的事情，并且是我和别人的差异性所在。」 在海外，也有成功的Youtuber在做类似的内容，但据她观察，国内少有人在坚持这个系列。 目前，屁桃珠子拥有1.6万B站粉丝，考虑到她「杂技区up主」的定位，这个数字并不算大。她清楚自己粉丝有限的原因：视频质量不足，比如说画面单调、剪辑不够好。事实上，她有自信做好视频里学技能的内容，但加上拍摄、后期等环节，一个人实在没精力和能力去兼顾。 与屁桃珠子相比，张华成的视频内容显得更加小众。他是数学学院的大三学生，今年19岁，对感兴趣的事充满冲劲，其中包括游戏。 他在B站名叫「CR训练师」，CR是手游皇室战争的简称，一款综合了塔防、卡牌元素的即时战略游戏。尽管皇室战争在全球范围玩家颇多，但其国内热度远不比王者荣耀、绝地求生等热门竞技游戏。今年国服与国际服的分离，也一度导致不少皇室战争的中国玩家流失。但张华成从未考虑过退游，这是他唯一玩了四年以上的游戏，称得上「信仰游戏」。

| 张华成B站主页截图

作为数学系的学生，他分析问题偏重细节，喜欢挖掘别人所忽视的东西，这个特点也被迁移到了他自己制作的游戏视频里：他偏爱分享冷知识和高级技巧。这些深奥的技术内容不适合游戏萌新，在B站的受众有限，但他并不在乎。「我不想改变小众，因为这就是我做视频的初衷，即分享自己在皇室战争中感受到的心得。」 up主们对「小众」的定义不尽相同。在张华成看来，小众是自己热爱的事物只被少数人接受或者热爱，但如果能成为少数人眼里的宝藏，小众的视频会更值得珍惜。而对陆一歆来说，小众更像是对独特的赞美，只是作为up主的她，暂且还自认为配不上这个形容。 陆一歆的B站id是oYiiYii，她在生活区发布Vlog已经一千多天，从大一时新闻学院学生的视角，到研一时叠加了管院辅导员的双重身份。每周生活记录一直在继续，现在又添了走寝实录、鹿导谈心事。去年12月发布的《复旦辅导员走寝丨可恶，被学生们装到了......》是她播放量最高的一条视频，目前已达27.4万的播放。
 | 截取自陆一歆2021年12月9日视频《复旦辅导员走寝丨可恶，被学生们装到了......》
在B站，兼具“复旦学生+辅导员”身份的up主不多，视频受众也以高中生、大学生为主。陆一歆的私信里会有高考考生告诉她「我真的很想考复旦」，毕业季视频的评论区有很多条「2024复旦等我」——陆一歆读着它们，会想起自己高中时作为观众的留言。还有落榜和复读的学生通过她认识了一个接地气的复旦，获得了经验和鼓励。 然而，她希望自己的视频能更加大众化。复旦准封闭管理以来，作为住楼辅导员的陆一歆因为压力崩溃过很多次，她把自己的「破防时刻」做成视频发布，讲述了辅导员、学工人的每日工作。她想要以小见大，让大家看见一线工作者们默默负重前行的守护与付出。「我想让这个身份的发声大众化，想让社会对这个身份的认识大众化。」 清华有一位百万粉校园up主「在下小苏」，除了拍摄生活Vlog，还开设有不少专题视频，包括与罗翔对谈、采访清华选调生。受此启发，陆一歆也想试着对接学校的资源，在频道里增加新闻性质的视频，以及学习干货。作为辅导员，她觉得自己比本科时代能输出更多，底气也更足。3月7日，她上传了和两位学生的聊天视频，分享对外貌焦虑和人生榜样的观点，打响了「鹿导谈心室」的第一弹。

| 2022年3月7日「鹿导谈心室」第一期视频截图

 定位的困局 
张华成放弃了很多可以增长热度的机会。做游戏视频的时候，他基本是「想到什么就去做什么」——这导致视频内容五花八门。其中，《那些极度离谱的等压合集》系列的播放量常有数十万，但他却并未因此专注加更。与此同时，他的更新频率也不规律，灵感爆发就日更，甚至一日多更，忙时便月更。未来由于考研，他的更新将会放得更慢。
| 图源2020年11月20日张华成《那些极度离谱的等压合集（下）》背后的原因很简单：「做视频纯粹是为了开心」。视频制作对他来说是学习之余的消遣，不会有太多压力。录素材算是其中重头，张华成用平板和手机进行游戏对局并录屏，有时需要重来两三遍。后期则相对简单，在手机上做基础剪辑耗时约莫一个小时——褚陶珠过去剪视频的时间则几倍于此。她大学头两年剪辑时秉持完美主义，常常通宵，然而，那十几支校园Vlog后来被她从B站删去。 大三之前，「隐秘成长」一直是褚陶珠的B站签名，她习惯于悄悄地实现目标。「以前我很喜欢藏的状态，所以只发非常非常日常的Vlog，但其实这样我就把自己的特点全藏起来了。」她把属于褚陶珠的真正特质藏在「复旦Vlog」之外，向父母藏起up主身份，向相机藏起面容。然而，做自媒体和「藏」似乎又是矛盾的，对于生活类博主而言，知名度和神秘感很难两全。 这让褚陶珠感到很苦恼，直到大三的前夕：为了把频道运营得更好，她决定打开自己。她把视频删到只剩抖肩舞，试着从藏变成分享。开学后的第二个月，「技多不压身」数独篇在屁桃珠子的主页上线，她第一次出镜坦言自己的心路，评论区出现了「喜欢」、「期待」，还有「眼睛好美」。

 | 褚陶珠删去的视频

从删光视频到内容转型，其实也掉了很多粉丝，但她并不在意。也许是出于围棋手的习惯，她注重大局观，对于眼前的数据没有太多焦虑。「去留随意，自然现象。而且没准我再进步以后，他们还会被吸引回来的。」 同样的删除键，张泽琰也按过很多次，只是消失的多是他数据欠佳的转型尝试。他是理论与应用力学专业的大三学生，在B站音乐区的id是江花。时至今日，他播放量最高的视频仍旧是高二时投递的《前前前世》吉他指弹。
| 张泽琰2016年12月17日《【指弹吉他】你的名字ost前前前世》视频截图 张泽琰的高中时期，B站还是二次元平台，他在演奏区投稿ACG音乐的吉他指弹视频。他做视频很用心思：录制的设备花了将近一万元，混音也会请专人完成；为了让演奏更从容，他会采用音画分录的方式。等熬过漫长的上传、复杂的审核，对着最终上线的视频，他觉得很值得。 19年进入大学后，他加入了乐手联盟社团，组建了自己的乐队，为了更使自己的音乐更进一步，他开始学习爵士乐，但分享到B站的爵士演奏播放量都不高，甚至一投递就掉粉。即便他的视频从不是受众导向，而是基于自己的分享欲，他还是不免受到外界影响。久而久之，面对播放量惨淡的投稿，张泽琰觉得爵士乐果真是「绝市乐」，投还不如不投。 当说起自己最拿得出手的视频，他仍旧会提起二十万播放的《前前前世》；但他最喜欢的视频却是两次爵士表演。一次是21年6月，他的乐队致敬T-square已逝键盘手和泉宏隆的演出。另一回是当年7月，他在爵士吧Wooden Box的即兴演奏。一曲结尾，他超常发挥，台下有人欢呼。这两支视频的播放量都只在一千上下，评论和弹幕的数量是他ACG音乐的零头。 | 张泽琰爵士吉他演奏现场，图源2021年7月19日《All the things you are》

也是从做乐队、弹爵士起，张泽琰开始在B站缘更。做乐队的视频，远比做个人的视频复杂。演出的时候，他没有余力兼顾录音和拍摄。另一方面，今天的B站也不再是他中学时熟悉的那个平台，仅凭好音乐，似乎不再能抓住观众。 B站从小众ACG社区转型后，成功进入了大众视野。现在，当收到别人分享的B站视频，张泽琰或许会聊上一句：「我也是做过up主的。」因为不觉得自己还处于一直更新的状态，他用了过去式。

 因B站结缘 
虽然张泽琰现在的更新频率大幅降低了，但他仍然怀念着，高中和B站认识的爱乐人一起畅聊音乐的时光。那时，他将B站当作一个音乐技术交流平台。最初弹民谣吉他，他遇到了创作瓶颈，很难进一步提升自己的音乐水平。但从认识的up主那里，他获得了许多弹琴方面的专业意见。也是在一次次的交流中，他逐渐接触到了指弹。 张泽琰喜欢和他们探讨音乐。高中时，他们会约着一起去看演出，结束后，大家都背着琴，挤在一个房间里，交流自己对音乐的见解。在这一群人中，张泽琰是年纪最小的那一个，年龄最大的则将近四十岁，但他们并不介意年龄的差距，只在乎音乐的好坏。 因为在B站上传皇室战争相关的游戏视频，张华成也在复旦认识了一批和他有着相同爱好的同学。他集结了一个大约10人的皇室战争游戏圈，虽然人数不多，但圈子里的交流非常密切。 除此之外，他还有一个叫「训练师的飞桶训练营」的粉丝部落和一个气氛活跃的粉丝群。他会看粉丝的私信，也尽可能地回复粉丝群里五花八门的提问。周报记者通过B站私信联系张华成时，他不到5分钟就给出了回复。他说，19年刚开始做视频，哪怕视频底下有人回复了一个666，他都会特别开心。

| 张华成生活照

褚陶珠也在B站建立了自己的粉丝群。在生活中，她自认为是一个话少的人，虽然建了粉丝群，但她不喜欢水群，也觉得自己并不擅长经营，所以粉丝群的聊天频率并不高。所幸，她与粉丝之间建立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，通过在粉丝群打卡「隐秘成长」作为代替方式，见证彼此的成长。今年也是珠子陪伴大家在群里打卡的第三年。
| 截取自褚陶珠「技多不压身」系列第一期《和最强大脑比数独是怎样一种体验？》
去年生日时，她收到了粉丝群准备的一份特别的生日礼物：一个粉丝朋友自发录制的长达十分半的祝福音频。这是粉丝们瞒着她，悄悄准备的惊喜。珠子说，这个音频后来被她翻来覆去听了很多遍。 她对这份通过互联网牵起的羁绊心存珍惜和感恩。老粉们知道珠子的专业，记得她的生日，珠子也将他们当成朋友，用「非常真心地对待」形容他们之间的关系。有时，就算粉丝换了id和头像，她也能通过评论里熟悉的语气猜到ta的身份。 而对专注于拍摄生活Vlog的陆一歆来说，相机是她与粉丝沟通的渠道。在云南支教时，陆一歆发现当地的小朋友对录制Vlog感到十分新奇，总是凑上前看她拍摄。「我在记录大家的生活呀，以后就看不到你们了，不过可以在视频中看」，陆一歆这样向小朋友们解释道。 也是通过相机这一媒介，陆一歆得以留存下许多生活中不经意的感动瞬间，并通过B站将这份感动与美好传递给更多的人。她说起那次支教中的另一个故事：一天，她正带着学生在山里踏青，班上的一个小女孩突然跑到她身边，说要送她礼物，将一个用彩纸折的小盒子塞到她手上，就跑开了。「正好」，陆一歆用镜头记录下了那个小女孩腼腆又有些羞涩的笑脸。在返程的车上，陆一歆打开盒子，发现里面装着一张小纸条：孝（老）师，您新（辛）苦了。在纸条下面，是一瓣一瓣剥好了皮的小橘子。
| 小女孩给陆一歆的小纸条，2020年1月26日《复旦大学寒假支教实录（下）》视频截图

 与流量和解 

只是面对流量密码，陆一歆有时也会陷入困惑之中。用心拍摄和剪辑的视频播放量不尽如人意，随手拍的一条视频却意外地「火」了。视频《复旦两名大学生录TWICE新歌到崩溃》截至目前播放量为5.3万，在陆一歆所有视频播放量中排名第二。她没有化妆，没有提前构思，只是随手录制了两分钟。「我室友就跟我说以后别拍了，我们就去拍这种视频吧。」

| 截取自陆一歆2020年11月15日视频《复旦两名大学生录TWICE新歌到崩溃》

由于受众群体较为集中，陆一歆的Vlog视频很难被更广泛的群体所关注。但她用「不想同流合污」来表达了自己对此的看法：「我希望拍一些高质量的视频。」她本科学的是广播电视学专业，平时会在B站学习转场技巧，看设备推荐，很留心Vlog拍摄时的镜头语言。用心制作的视频播放量与付出的努力有时会不成正比，但她不觉得这是一种失败或是不值得的事情。

通过视频记录下自己和朋友有意义的瞬间，过程中获得的满足感便是她的最大动力，没必要因为播放量而过于苛责和质疑自己。「如果有人看见我的视频就是最好的，我能波及到哪些受众，他们能够有所收获，我觉得就够了。」陆一歆说。

张华成也持有相似的观点。在他看来，数据只是锦上添花，并非证明视频好坏的唯一标准。观众能够认真看下视频并给出反馈，视频的价值才真正得到了发挥。在这一点上，他很喜欢B站为「小众up主」营造的氛围。虽然皇室战争这款游戏在国内关注度不高，但在B站，「玩CR的高手数量远高于其他平台，评论区懂这个游戏的观众也很多。」因而，即使部分解说和冷知识视频没有如他的《那些极度离谱的等压合集》系列视频播放量高，他也愿意继续做下去。

说起流量，张华成提到B站的一位up主「Zhan｜」所做的一期视频：《流量大的，便是好么》。这期视频采用了一个类似恶作剧的形式，内容无他，只是恳求观众留下三连，看视频会不会登上B站的每周必看推荐榜。结果是，这期视频的播放量一度达到了全站第一名。

| 图源B站up主Zhan丨2022年3月25日视频《流量大的，便是好么》

张华成说，这个视频对他的触动很大，无论流量好坏，抵制低创，视频质量是他的底线。

不过，在张华成眼里，「流量」并不一定等同于「恶」。「做up主当然希望自己的视频能有更多人看到」，他也不例外。张华成经常看别的up主的视频，学习怎么做封面和起标题，「这太重要了，大部分人都是因为封面和标题才点进来看的。」在保证视频质量，不做标题党的同时，用他自己的话说，他也会「投机取巧」，通过高质量的封面和标题来增加视频播放量。

面对流量，他很坦诚，对待黑粉，他也选择不去纠结，坚持自我。无论发什么视频，都会有一些不好的声言出现，「冷静下来之后我也想通了，要看得开一点」，视频内容不可能满足所有人的需求，不需要因为别人的声言而怀疑自己，做想做的视频就可以了。

张泽琰也经历了与流量斗争、和解的过程。「有噱头没关系，只要你有真东西」，他有一期视频叫《请...好好的看着我》，起这个标题的目的，就是为了吸引更多的观众。「我肯定希望更多人能够加入到学习音乐的行列」，虽然张泽琰现在的更新频率很低，但他仍在市场与音乐中徘徊。作出高质量的音乐作品和多一些听众是他内心天平的两端，他希望未来，能够想办法，将两者平衡的更好，「如果只是取得其中一项，可能都不算是我心目中好的视频。」

| 张泽琰与好友合奏《白鹭归庭》，截取自2021年9月29日《请...好好的看着我》

 微信编辑丨刘玥

审核丨 孙晓雷 郑屿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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